看着她,就觉得熨帖,指一指那杯琴心无悔,忍不住问:“为何会给它取这个名字呢?”
女子悠悠道:“能够看着你懵懂地喝下去,我觉得快乐。”
“唔。”
“酸的是生活,咸的是眼泪,偶尔一点点甜,是梦想的味道。初喝,淡而寡味。再喝,渐浓。一直喝到最后一口,才看见了这份苦苦坚持的结果,不过是一颗不名一钱的话梅——虽然名字叫话梅,却又说不出一句话。你能拿它怎样?可是,你要反悔吗。你想把喝下去的茶吐出来吗。你又如何舍得否定,那些日夜做过的梦呢。他们说,惆怅旧欢如梦。”
云真重复着“惆怅旧欢如梦”一句:“这解释真妙。”
女子微笑:“这是外子的好友研制出来的,解释也是他的意思。”
云真埋下头,喝了一小口清心水,细细地品着,犹疑地抬头:“这桂花里似乎还掺杂了别的味道……是睡莲?”
“姑娘猜得不错。傍晚睡莲将闭的时候,把桂花放在花蕊中,让它吸收睡莲的香气,待早晨花开再取出冲泡,便是这清心水的味道了。”女子起身,“姑娘是远道而来,饿了吧?我吩咐乐子给你上两碟小菜。”
女子再过来时,云真正在吃一碟菊花脑。
菊花脑是一片金黄的小花,掐枝头的嫩叶子烧汤,味道就像菊花的香气一样。女子问:“味道如何?”
云真连连称赞。女子叹气道:“这也是外子朋友的手艺,可惜他闲云野鹤,与我们不常相见,我们尝试着做这些菜,始终是不如他的好。”她回忆着,“听外子说,朋友做这道菜,汤烧出来是碧绿碧绿的,清爽极了,配上个鸭蛋花,能清火,有药用。”
窗外的桂子开了又落,铺天盖地都是碎碎的米粒般的花瓣,以及令人猝不及防的香。就像那衣衫清淡的女子回过头来,却有着令人绝倒的甜美笑容。
云真与这名唤素草的女子一见如故,和她在一起时,从不觉厌倦,哪怕默默无言。她向来是讷于言的人,一边给素草捣药时,一边低声告诉她这些,素草就笑,并将小小的手放在她的手心里。
她们是如此地熟悉了对方,让云真感到很平安,很舒服。她孤单太久,需要明澈的友情给她温暖,而素草适时出现。没有人比她更懂得、更珍爱云真,没有人。
以前在竹林小屋,虽也有师父师娘的疼爱,也有师姐妹的亲密无间,但只有素草,才是和云真最投缘的女子。这种感觉,只能用“倾盖如故”来形容。
直到当晚,云真才见到素草口中的外子。之前谈天时,素草只道他上山采药去了,店中事务都由乐子打理,只是碰到需要调解时,再由她出面解决。
竹帘轻轻被撩开,戴斗笠的白衣男子走进来。素草见状,拿了一块毛巾迎了上去。
男子摘下斗笠,露出面容,凤眼黑瞳,几缕长发垂落下来,白衫洁净。
素草给男子擦着水珠,嗔怪道:“了然,你看,我这不是好了很多?都说了今日可能有雨,你还不听劝,非出去不可!”
晚饭仍是在清茗轩吃的,素草说是与云真投缘,非要她留下不可,云真对素草,也老有一种很奇怪也很熟悉的亲近感,像是前世有缘一般。
吃的是什锦菜,材料是精心挑选的:荠菜是了然去野外挑的,他说家养的少了香味,香菇摘了蒂,只留肥厚的菌盖,冬笋剥了壳,选最嫩的尖儿,豆芽去了豆瓣,单选脆脆白白的根……全停当了,再一样一样下锅炒。
了然掌厨,伙计乐子打下手,素草说云真是客,不劳她亲自动手,可她也不愿意袖手旁观,就走到一边调小磨麻油。
四个人挤在厨房里忙碌着,乐子绘声绘色地讲起从茶客那里听来的笑话,了然和素草笑得前俯后仰,不时对视一眼。
“做好啦!”了然找来一个巨大的、足有脸盆大小的瓦钵盛什锦菜,堆尖儿的满满一盆,端上桌来,拍拍早就垂涎三尺的乐子,“还不快去洗手?”
云真在清茗轩住下了,夜里和素草说着悄悄话,白天练琴,偶尔也帮乐子招呼茶客,日子过得很是写意,渐渐地,她似乎忘记来到这里所为何事了。每当看到素草温婉可人的笑容,她都会想,也许,我来到这里,只是为了认识她吧。尽管素草弱不惊风,可云真仍觉她很温暖,就像亲人一样温暖。这是很奇怪的感觉,她不明所以,但内心里,并没有想过要去分析和抗拒,相反,她自然而然地,认可了这女子,就是自己的亲人。
素草抚一抚云真的长发,轻声说:“他快回了,我去接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