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第几个了。其实根本不用想,每走一个来路都记得清清的,坑多大,怎么个走向,能不能晒上太阳,能不能望上风,甚至能不能串门,来路都记得清清的。比如三爷的坑就大点,多占了二尺。东头满六的就小了尺五,那是来路不高兴,满六临死也不还借他的二十块钱,这钱当然成了死账,没哪个后人愿意认。来路只能给他少打尺五,让他望不成风。还有满狗家的,女人活着时倒也能说到一起,可就是嘴碎,不能让她听到些什么,听到了准给你嚷得满村子都是。拾羊裆里的小家伙有点毛病,伸不直,硬倒是硬,但硬了也是弯的,还是头朝里弯。这事没人知道,来路只跟她说过,本想着让她给看看,有法子弄直没,不料她就给嚷了出去,害得现在拾羊都说不下媳妇。来路一狠心,就给她打拧了,俗话说房拧坑不拧,坑拧不安宁。果然她的后人们到现在都不安宁,老大离了,老二跳了河,这些日子老三又杀天仗,估摸着也快了。
来路一边想,一边除,其实锈不多,上心除一顿饭时间也就除了,可来路不。来路觉得没必要急,急啥哩,所以他边想边除,想的时间比除的时间多。正愣神想着,拾粮进来了,拾粮进来就站下了,怔怔地望着来路,来路没理会,只当没看见。半天后拾粮问,做啥哩?来路不吭气,心里骂,你眼瞎了,看不着?拾粮又站了会,终于鼓起了勇气,有钱没,借我几个,花儿和燕燕又买校服哩。你听听,连爹也不叫,白搭话。来路没吭气,埋头除锈,除得很用力。拾粮知是没望了,走了。不大工夫两个碎女来了,一哭一哭的,抹着眼泪。一看就是她妈教的。来路火了,哭啥哩,回去跟她说,我还没死哩,用不着哭丧。两个碎女一吓,逃也似的走了。来路扔了洋镐,坐太阳下纳闷。这世道咋的了,白头子养活黑头子,没完没了,我欠下谁的了。
巷里响起了骂声,你个挨刀的,你个没牙的,你小心毒死,小心短死,你小看谁哩,小心一口痰吐不出噎死。
骂声很响,整个村子都能听见,整个村子都知道在骂谁。
拾羊不满了,拾羊要撵出去,顺手还操起了铁锨。来路喝道,放下!
拾羊扔了铁锨,砰一声拍了门,睡在了自己屋里。
来路继续除锈。
来路被请到了双果家。一进门,双果跪下了,双成也跪下了。老大双福刚从矿上来,正洗脸哩。大东请来路上炕,来路说不上了,蹲地下说。大东双路让双果媳妇儿倒茶,双果媳妇儿头上顶块白巾,端着茶碗进来了。来路瞥了一眼,果然看不到她有啥悲伤,一边倒茶一边还跟别人打牙哩。
老规矩了,来路,还得麻烦你。喝完茶,大东双路说。大东双路说得很轻松,就像跟来路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
来路笑笑,点点头。不用双路说,他也知道请他做啥。在满子营,白事情上来路只有一件事,打坑。谁家死了人,不管请不请,来路都会早早备好工具。到时候主人请的大东就会告诉来路,啥时节去,赶啥时节打好。来路只管照着大东的话,按时到坟上,按时打坑。坑打好,主人的后人会象征性地验一验,也有不验的。满子营人相信来路,来路打坑打了几十年,没人比他更行当。
啥时节?来路问。
不急,早着哩,得停七天哩。
呦。来路呦一声,是不急,这才三天,早着哩。来路便喝茶。大东双路忙去了,喝过茶就算是定了,没人会再说二遍。打坑的事一向这样,反倒是其他事,得不停地唤,不停地商量。村子里虽然老死人,但一家跟一家不一样,事情多着哩。
双果家就不一样,人在地下停了三天,咋个发送还没达成一致。都在等双福。双福是老大,老大的意见很重要。
全东全客,拉两道席。双福说。全东就是满子营一家出一个东,全客就是满子营一家再请一个客。东是帮忙的,白吃白喝。客是那天吃席的,但得搭礼。全东全客是最阔气的,满子营没几家能这样。
钱呢,钱咋出?大东双路问。
一家先拿两千,粮食每家拿一石。双福说。
凭啥?双果媳妇儿听到这,不满了。二嫂子是她养的老,她有理由啥也不出。
不凭啥。双福的话里有了味。双成想说啥,媳妇儿捣了捣他,不说了。双果接上话,人是我养的老,我不出。
你养的?你还能说出口,你咋养的?双福眼睛瞪上了。
你说咋养的?双果不依了。
你心里清楚!
我不清楚,你给我说清楚!
三句不是好话,嚷上了。大东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