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活儿。可双福跟双果平日积冤深,两家女人连话都不说,到现在双福女人还没进这个门。一村的人正拿眼望着哩,看她咋进这个门。这便是热闹,满子营人要看哩。
来路还在屋里喝茶,边喝边跟扯孝的二婶拉闲话。儿子多了好呀,你看看,二嫂子就是不一样,全东全客。来路说。二婶刚扯了一个孝帽,正往下扯孝褂哩,就听外面打了起来。忙说,看你这嘴,你一夸,事儿就歪了。还坐着,快去挡挡。
来路放下碗,走出来,外面果真打上了。双果两口子撕着双福,双果年轻,没几下就把双福放倒了,双果媳妇儿趁势吐了口痰,啐到双福脸上。来路望了望,没挡。一院的人都没挡。来路踱着步子,出了院子,他看见双福女人正气势汹汹朝这边扑来。来路想,热闹了,热闹了,先人还在地下,后人们就杀仗了。
来路回到家,拾羊在等他。
又要你打坑?拾羊问。
嗯。来路不明白拾羊问这做啥。
不打!拾羊恨恨说。
不打?来路盯住拾羊,一脸的不解。
凭啥老让你打坑,村里再没人了?
看你这娃,不就打个坑么。来路笑道。
打个坑?你说得轻巧。别人咋不打,这倒霉事为啥老你做?难道还欺我们是外路人?
看你这娃,不就打个坑么,说那么多做啥?来路的笑僵住了,很僵。
不打,
从今往后,给谁也不打,爱埋埋,不埋拉倒。
看你这娃,说啥哩,人家不是请了么。来路讪讪的,挤身进了屋。
拾羊还站在院里,口气硬得很,坚决不让来路打坑。
在满子营,打坑的确是个苦差事,不但苦,还让人笑话,打坑下贱,而且身上总会沾上霉气。拾羊就不止一次说,我当光棍怪谁,你老打坑,霉气都把人熏死了,谁还想嫁过来?
说起来,来路打坑也是没办法。来路是凉州人,当年闹饥荒,整个凉州饿殍遍地,来路逃荒逃到了满子营,求情下话,人家才收下他,给他地、给他房。可满子营人总觉得来路是外乡人,看不起他、欺他。为了能在满子营活下去,来路忍气挑起了这个没人干的活,一干就是几十年。满子营人眼里,来路打坑是天经地义的。
来路正在做饭,忽听得大东双路唤他。来路搓着面手走出来,看见双路急猴猴的,就问啥事儿。双路红着脸说,来路你咋这样?来路说我咋样,我这不做饭么。双路说来路你不能这样,你这样让人笑话哩。来路说双路你把话说明白点,我听不懂。双路说来路你少跟我装蒜,人家二嫂子活着时你就承揽了的,你现在不打,让我找谁去。来路这才明白双路是说打坑的事。来路说我啥时说不打了。双路说你们爷父两个一个说打一个说不打,到底咋回事?双路又说拾羊在双果家闹着哩,谁让你打坑他跟谁没完,人家双果家都乱成那样了,你家拾羊还闹,像话么?
来路腾地蹲下了。他没想到拾羊会去闹。拾羊不是跟双果挺好的么,怎么会去闹?
吃饭时拾羊回来了,气呼呼的。来路把碗端给他,说吃吧。拾羊说不吃,气都吃饱了,还吃饭。来路不敢跟拾羊提打坑的事,怕一提拾羊火。这两年拾羊的火越来越大,大得能吓死人。来路是越来越怕了。
就不打,狗日的双果,看他咋?拾羊红着脖子说。
又咋了?来路怯怯地问。
双果不是人,狗日的双果,他跟人说我和他媳妇儿不干净。呸,就他那女人,也敢往我身上栽。拾羊看上去很生气,生很大的气。
来路放下碗,默默进了屋。
来路很清楚,清楚得很。拾羊是个啥人,他比双果清楚百倍。双果媳妇儿是个啥人,他也比双果清楚。来路一直想提醒双果,就是说不出口。这话他跟二嫂子说过,他说二嫂子呀,你家三媳妇咋说哩,我家拾羊可没结婚,传出去不好。二嫂子叹口气,大兄弟呀,管不了,不敢管,一管她拿鞋底扇脸哩。来路不说了,只当看不见,只当不知道。可今儿个拾羊居然自个提了起来,不要脸的拾羊,他居然自己提了出来。
来路又被请到了双果家。这次是双福磕头请的,双福把头磕到了来路家。
打吧,来路,事儿耽搁不成,总不能眼瞅着二嫂子烂了。大东双路说。大东双路把烟递到他嘴上,眼巴巴望着他。
来路不吭声。
打吧来路,二哥的坑也是你打的,你就圆了他们吧。双果的叔叔满子牛说。满子牛掏出火柴,给来路把灭了的烟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