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六零年的事。他夹个棍,手里扯着两个娃。
吃食堂那会,拾粮多大哩?满七爷也有点恍惚,闭着眼,像是努力回想着。
八岁。拾粮八岁,拾羊三岁。来路说。来路说着抹把泪,往事真让人伤心,往事真让人不敢想、不忍想。
不容易呀,来路,人一辈子不容易。满七爷感叹道。满七爷的话引得炕上的老人们都发起了感慨。大伙一片子唏嘘,屋子里一下充满伤情。有两个眼睛软得甚至拉起了呜。
大伙七嘴八舌,很快把往事说翻了、说遍了,连来路拉着两个娃挨家挨户磕头认门都说了出来,连来路为了争三分水地给队长满五跪了三天都说了出来,连来路让满子营的女人们开玩笑冬天推到河里都说了出来,连来路为了给两个娃做鞋求二嫂子教他纳底让二哥当成奸情捆绑了一夜也说了出来,总之把啥也说了。最后说到了来路的好,说到了来路给满子营打的坑,还说到了满子营的冤屈,说到了满子营的惆怅。
来路爷呀——
满满一碟子酒端过来,敬到了来路面前。来路原本想自己不能喝的,没想自己真能喝,越喝越想喝。来路一口气喝了。这是来路第一次喝敬酒,来路觉得敬酒真是好喝。
来路终于喝醉了。
满七爷也喝醉了,炕上的老人都喝醉了。院里的孝子们这才放起了悲声。
来路喝酒的时候,拾羊也在喝酒。
拾羊跟拾粮喝。
酒是拾粮提的。拾粮说拾羊我跟你喝酒,拾羊说少来这套,不喝。拾粮说拾羊我想跟你喝,你知道么,我一直想跟你喝。
拾羊觉得拾粮有些怪,不像有恶意,就说,喝就喝,你当我怕你?
拾羊就跟拾粮喝。
拾羊喝醉了,拾羊其实不能喝。拾粮也喝醉了,拾粮其实也不能喝。
喝醉了的拾粮说,拾羊你知道你姓啥么?
拾羊翻翻白眼,骂,放屁,你说我姓啥。
拾粮说拾羊你不知道你姓啥,我也不知道我姓啥。拾羊我们不是人,我们是畜生,我们连畜生都不如。
拾羊又翻了下白眼,拾粮你放屁,你给我滚,老子没心听。
拾粮嘿嘿笑笑,拾羊你这畜生,你知道你为啥娶不上女人么,你知道我为啥生不下儿子么。报应,拾羊是报应,当畜生是要报应的。
拾羊抡起枕头,就打了拾粮。两个人扭到一起,扭了一阵都倒下了。两个人都醉了,打不动了。
日子终于到了。双果家的经念了两天,最后一天了,来路背着工具上路了。
拾羊没阻挡。大东双路偷着给拾羊塞了五十块钱,双福把煤矿上发的劳保工作服给了拾羊,双果女人趁夜里人多悄悄唤拾羊到了水磨后头。总之双果家采取了措施,不让拾羊阻挡来路的措施。
其实双果家不知道,拾羊挡不了来路,来路真要打坑,拾羊是挡不住的。
来路背着工具,上了路。
夜真黑,伸手不见五指,沟里静静的。来路边走边搓头发,男人头上有火,鬼怕男人搓头。
坟是老坟,来路熟悉。满子营的坟来路都熟悉,闭上眼睛也
摸不错。
双果家的坟在三道梁子,翻过黑石岭,再过一道沟,到了。这坟地脉好。背有靠山,前有照山,躺着舒坦,而且眼界宽。两弯是开阔的庄稼地,庄稼一绿,麦香滚滚。人在下面根本不用急。满子营有些好坟,来路真是感叹风水先生。不,他也有点恨风水先生,这么好的坟咋就都给了别人哩。怪不得别人家的日子就是比他强。来路也留心过,他想趁早选块好坟。可难,真难。望着闲地多,真要选一块就觉哪儿也不合适,不是太阴,就是太陡,再就是聚不住地气,四下敞着。不清楚倒也罢了,糊里糊涂一躺,管它哩。可来路清楚,这就越发难了。好在来路不急,来路这辈子没急过。命就是这个命,慢了鬼撵你,快了你撵鬼,最好还是不急。反正还有时间,再耐磨个十年八年不成问题,来路不信选不到好地儿。
来路放下工具,搓了把头,咳了两声,算是跟坟里的人打个招呼。其实躺着的都是熟人,满二爸的坑是他打的。当时这儿还是个荒滩,让雨水冲了几道沟。来路先得把沟填上,这叫平院子,跟活人盖房平地基差不多。那时来路年轻,三十来岁,还不太懂,也有些怕。不怕是假话。一个人深更半夜站到这野岭上,给死人修宅子,能不怕?好在来路心里底气足,他没害人没坑人,祖祖辈辈都是老好人,谁跟他过不去。到了满二哥上,他就老道了,跟满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