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路还是不吭声。
屋子里一片沉默,所有的人都不说话,所有的眼睛都盯来路脸上。
外面来了人,灵前的孝子们刚要哭,让大东双路喝止住了。
满子营头次遇上了难题。来路突然不打坑了,来路的儿子拾羊不让来路打坑了。到这时人们才想起来路打了一辈子坑,满子营的死人都是来路打的坑。来路不打坑,满子营人就埋不了死人。
来路一下重要了。
所有的目光都盯在来路脸上。
来路你倒是说句话呀,事情总不能搁下吧。看热闹的人冲他说。
连来路自己都没想到,事情会因他突然发生变化。
这一夜,来路终是没给双果家一个死头子话,他还要跟拾羊商量哩,他这么说。儿大不由父,我也做不了主。他又说。
这一夜,二嫂子的灵前哭声猛了,纸烧得更猛。双果跟双福不得不放弃打斗。他们遇到了新问题,他们需要携起手来,共同解决。
半夜时分,双福来到来路家,他冲拾羊磕了头。孝子都要磕头的,拾羊不在乎。双福好话说了一地,拾羊还是不松口。不打。
双福又到拾粮家,拾粮家在后院,分门另过。双福磕了头,求拾粮说句好话。拾粮不言喘,拾粮女人说,老不死的,拿把啥哩,他自个不死?他死了不让人打坑?这话让拾羊听见了,拾羊早就料到拾粮女人要骂,所以偷着跟来了。拾羊跳进去,没言喘就给了拾粮女人两个嘴巴。
这下闯祸了。拾粮女人跳起来,跟拾羊扭到了一起,拾羊力气大,把拾粮女人给放翻了,还趁势捏了把奶子。拾粮不说话,也不挡,由着他们打。拾粮女人没沾到便宜,把火发在了拾粮头上。你个窝囊鬼,你个大头,眼瞅着人欺负你女人,你连个屁也不放,你还算男人么?
拾粮女人骂了一夜,把村子都骂翻了,拾粮就是不说话。
道士都进了门,要念经了,打坑的事还是定不下来。
大东火烧眉毛,不揽人事是人事,揽了人事是己事。大东把腿都跑断了,还是没能讨到来路一句话。
这期间,大东也想过别的办法,那就是找别人打。可坑不是谁都能打的,打坑得具备以下几个条件,一是必须是老人,来路年轻时也打,但那是来路,换上别人就不行。二是得有经验,坑多深多宽,方向朝哪边,这都有讲究,尤其不能打拧,打拧后人就完了。这经验不是谁都有的,来路到满子营少说也有三十年了,三十年里满子营谁打过坑?三是得不怕鬼。打坑都在夜里,深更半夜跑到荒山野岭的坟地里打坑,谁不怕。大东问遍了村子,也没问出一个不怕的。看来还得求来路。
来路又被请到了双果家。
来路不来,是让村里两个小伙子抬来的。两个小伙子请他时,手里都是拿了东西的,两瓶酒,一条烟,还有五斤猪肉。这在满子营的历史上,是破天荒的。
来路一进门,就看到了阵势。来路从没见过这阵势。
孝子们齐刷刷跪在院里,头几乎着了地。屋里,满子营上了岁数的老汉都来了,按岁数分坐在两边,中间空着,那可是正位,是村里最有威望的人坐的。来路站在地下,不敢抬头,来路让这阵势吓住了。
上炕吧,来路爷。大东双路站他身边,很恭敬地请他。
来路惊了,来路有点不相信。大东双路居然唤他爷,来路爷。来路成爷了,来路让人唤了一辈子来路,从没想过当爷,居然在这么多的爷面前他也成了爷。
来路忽然想再听一遍。
炕上请呀,来路爷。大东双路果然又唤了一遍。来路耳朵一热,眼睛就湿了。来路抹了把泪,颤颤地脱鞋上炕。来路遇到了难题,他往哪儿坐?炕两边满满的,都是比他有身份有地位的,他往哪儿坐?
满家年最长的满七爷说,来路爷你坐正中,十二点。
来路望了望满七爷,满七爷胡子都白了,他比二嫂子还大十岁。来路怔住了,他的腿有点抖,身子有点怵。
满七爷又说,坐吧来路爷,位子给你留着哩。
来路忽然一咬牙,坐在了十二点。
接下来放茶,上菜,上酒。没人提打坑的事,好像他们请来路不是为了打坑的事。
众人挨着给来路敬酒。敬完酒,满七爷说话了。满七爷说,来路爷呀,我没记错的话,你是六零年来的吧。
来路忙点头。
唉,一晃都几十年了。快呀,真快。满七爷呷了口酒。来路有点恍惚,依稀想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