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
何香茗呆呆地望了一夜儿子,天亮时分,儿子要醒了,她才惶惶地钻进自己被窝,佯装入睡。
何香茗正在镜子前仔细地端详自己,她从不认为自己胖,满世界的女人让肥胖弄得恐慌不安找不到自己时,她会对住镜子发出会心的笑,因为没有生养,她的身材保持得好极了,完全可以跟电视上的模特相媲美。胸还是那么坚挺,饱满得令她一捧住就不想放下。腰还是那么孱细,腹部一点坠肉也没,双腿笔直而充满弹性,一指头摁下去,那儿的肌肉准会把手指弹回来。如果不是脸上的皱纹,何香茗完全可以不把自己划在老人堆哩。
老是挡不住的,谁也挡不住。想到这一层,何香茗的脸暗下来,心也跟着一片灰,她整整衣衫,就是那套红艳艳的时装,正准备出门,就听麦家的冲水珠儿吼。
何香茗扑出来,一点不在乎麦荞脸上是愤还是怒,她用一种近乎淑女的声音问,你在说谁?
麦荞正在气头上,说不清生谁的气,这个早晨她可能望谁都不顺眼。听见婆婆的话,她的眼斜了一下,就望见那一身红。不知为什么,麦荞这辈子最见不得红,她所有的衣服包括内衣裤都没有红色,她憎恨这个颜色,更憎恨穿了这个颜色到她面前显摆的女人。她突地掉头,面对住一脸温怒的婆婆,我在说你,听见没,何家的,说你!
何香茗惊了。本来她是想替水珠儿出口气,自打水珠儿来,麦家的脸色就没好过,好像死了爹娘一样,整天垂着个脸。她知道麦家的烦她,更烦水珠儿,可儿子是我何香茗的,他住哪我住哪,就是不分开!何香茗打定主意要跟麦家的熬下去。可她万万没想到,麦家的会说出这种话来。
你……你……何香茗的身子剧烈抽搐着,手抖得一塌糊涂。半天后,她挤出一句话,麦家的,有本事你再说一遍——
滚!麦荞完全疯了,一个人疯起来竟是这么容易。婆婆面前装了十六年奴仆的麦荞这个早上忽然就让自己给弄疯了,她都不知道接下去说了什么,反正她的手是指着婆婆的,差点就戳到婆婆眼睛里,声音比狼嗥还厉,还嘶裂。
我要你们滚——!最后她这么吼了一声。
水珠儿这个早上表现得镇定极了,她像是一直在等这么一个早上,一直在等麦荞发作。还在婆婆惊诧得不知所措时,她的手指已飞快地舞在电话机上,电话里很快传来男主人路宽的声音,我在开会,有啥事回家再说。
不——水珠儿也吼了一声。
路宽的确在开会,他没想到景子安会这么快就把事儿反映到市长那里,市长通知他讨论麦家山煤矿的事时,他脑子里还一片乱,不是乱,是迷濛。昨晚他也没睡,所有的鼾声都是装给母亲的,他用鼾声迷惑了母亲四十多年,到最后,反把自个给迷惑得不知所云了。
怪,真怪。一开始路宽免不了这么想,自己怎么会这个样子呢,怎么会迷恋一张不属于自己的床呢?不,属于的,一开始他就睡在这床上,温暖的床,散发着母亲气息的床。那气息哺育了他,让他觉得安定、踏实,让觉得在母亲怀抱里成长是件很惬意的事,后来,后来……
路宽使劲摔了摔头,很多时候,路宽都这样摔头。景子安不止一次劝他,你要把这个毛病改过来,不好看。市长也说,你咋老摔头啊,有什么话说出来不就得了。可他改不了,没法改。他的一生就是在这样的摔头中摔过来的,而且还要摔下去。路宽为此痛苦,痛苦得不想活,他在一个说不清道不明的泥潭里挣扎,挣扎到现在,他还是看不清自己。
路宽再次摔了摔头,开始一门心思开会。市长显然是听了景子安的汇报,而且意思有点接近景子安的意思。路宽暗暗地佩服了下景子安,他是跟景子安提过卖矿的事,意思是让景子安阻挡,景子安问他缘由,他只说,你就当帮我一个忙,按麦肥的意思办就行了。没想,市长说出的话却是卖,而且要加快速度。
会议有点沉闷,遇到这种敏感事儿,一般会议都会闷上一阵儿,与会者都不会轻易谈出自己的看法,或者他们压根就没自个的看法,等市长把调子定得差不多了,一边倒便是。这叫安定团结。
景子安接着汇报,详细谈了麦家山煤矿的前前后后,包括所剩无几的资源,有些事路宽都听得新鲜,自个咋就从没想过这些问题呢,他还是麦肥的妹夫!麦家山的女婿!
话题回到买矿者身上,这一次,路宽不能不跑神了。景子安说出了一个名字,这是路宽第二次从景子安嘴里听到这个名字,之前,这个名字曾狠狠地咬过他。把他从一片混沌咬到了另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