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默认卷(ZC) §第五节

荷是父亲的第一个女人。

父亲很少跟我提起荷,如同他很少跟小安提起那个叫堡子里的村子。关于荷,零零星星的记忆都是老二跟我发泄不满时嘴里掉出来的。

老二说,荷是一个漂亮得有些过分的女人。

父亲娶荷时,已是我们羊下城很有前途的一位青年才俊,那么年轻便已步入权力的台阶,可见父亲不只是一个仅有野心的男人。父亲是陪着他的上司检查汇报演出时看到荷的,那时荷已是羊下城文工团的台柱子,她在台上塑造了很多个让羊下城津津乐道的艺术形象,尤其她扮演的七仙女,已牢牢定格在羊下城人们的记忆里。父亲那天看的不是七仙女,荷在台上演一个苦大仇深的贫农女儿。父亲流着泪看完,忽然指着卸了装的荷说,那不是七仙女么?荷冲父亲远远一笑,那一笑有点如梦如幻的滋味,父亲正是被那一笑击中的。父亲对荷发起爱情攻势的时候,我们羊下城的天空还很晴朗,一点也看不出暴风雨要来。这使得他们的爱情很从容。可就在生下大哥不久,那场史无前例的运动横扫了羊下城,父亲受上司的牵连,被打成现行反革命,随同上司一起被赶到一个叫堡子里的小山村,接受改造。

我就是在那儿出生的。老二说。老二每每提及堡子里,总是咬牙切齿。是那个女人,是那女人害的一切。老二抱着酒瓶,眼睛里充满对荷的恨。我说那是你母亲。少让我叫她母亲,她不配!老二近乎要疯,只要我一提母亲两个字,他便要疯。你知道么,你知道么,都是那个姓吴的,没有他,我们至少还在羊下城。

姓吴的便是老二耿耿于怀的那个男人,文工团的副团长,运动到来时,他摇身一变,成了羊下城革委会副主任。头一件事,便是揭发了父亲,并亲自带人抄了父亲的家,搜出一本据说完全能置父亲于死地的反书。是荷,荷不知用啥方式,堵住了姓吴的嘴,父亲才得以活命。

老二却一点不感激荷,她是个臭女人,狐臭,骚臭,浑身臭,臭死了。夏日的星空下,我跟老二坐在羊下城护城河边,听他这样一遍遍骂荷。我实在想不出,一个人怎么会对母亲有这样的仇恨。我劝老二,你还是少骂两句吧,再怎么说,她也生了你。生了我?老二吃惊地盯住我,你是说因为她生了我就可以原谅她?是啊,我长长地叹口气。其实,我心里是希望他继续骂下去的,只有骂下去,我的心才能获得某种平衡,才能在内心为母亲走进他们佟家所受的屈辱和不幸做一次清算。老二却忽地扬起头,三子,有些事你不明白,不是每个母亲都能让人尊敬的,你没去过堡子里,堡子里发生的事你永远也不会明白。

当年的堡子里,到底发生过什么?这件事仿佛一个巨大的秘密,一直深藏在我们家的最隐秘处。为此我一遍遍问过母亲。母亲白美伊那时是下乡知青,住在堡子里的知青点,按说知青点跟牛棚离得很近,况且她们常在一起劳作,母亲白美伊应该知道那时的情况。

我啥也不知道!母亲恨恨打断我的话,紧跟着警告道,往后,不许你再提堡子里,而且,你少跟着老二说荷的坏话。

可是——我的口张了半天,说出一句自己都吃惊的话,老二和大哥,没少骂你啊——

我看见母亲的脸唰地变白,接着变黑,最后,成一片乌青。母亲白美伊嘴唇抖索,牙齿咬在一起,目光渐渐让恨遮住,我禁不住一阵暗喜,心想关于堡子里,总算能听到点什么了。

母亲腾地扔下洗菜盆,钻进了自己的房间。

直到母亲死,我也没从她嘴里听到荷的一个字。倒是小安,有次给父亲试毛衣时,无意中看到父亲捧着一张照片,泪眼模糊。小安告诉我,照片上的那个女人一定是荷,的确漂亮,只是,只是……小安嘴唇嗫嚅着,却不往下说。你看到什么了,快说呀。我一急,就忘了母亲临终时留给我的话,她让我在任何时候都不要去打听堡子里,更不要打听荷。小安看我紧张,忍不住就把要咽下去的话说了出来。

照片只有一半,另一半,像是让父亲撕了。

什么?

我揣着急于想知道结果的心,百般引诱老二,想让他把照片上另一个人说出来。是的,自从小安说完,我便断定照片上还有一个人,说不定他才是秘密的关键。可老二这猾头,一问及这个,他便头摇得格巴响。算了,三子,那不是你该知道的,知道了对你也没啥好处。

老二尽管对照片守口如瓶,但对堡子里,前前后后却告诉我不少。连贯起来,我便得出以下结论。

荷是生下老二后才受到父亲怀疑的。父亲怀疑荷有两个理由,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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